编者按: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自2022年秋季学期开始,先后开设小说家讲堂、诗词格律与写作、现代诗讲堂、典雅应用文写作、小说鉴赏与写作、新媒体创意写作、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小说修改等课程,致力于创意写作人才的培养和校园文学氛围的提升。不少选修小说家讲堂、小说鉴赏与写作、小说修改的同学在期末完成了相当精彩的小说创作,目前已有9篇优秀作业获得在著名期刊上发表的机会。本期推出原宁辰的作品,她的小说由樊迎春老师撰写评论,发表于《十月·长篇小说》2025年第2期。感谢作者和《十月·长篇小说》授权本网站转载。

修改小说是与多重自我博弈
樊迎春
对于有一定创作经验的写作者来说,对已完成的小说进行修改可能比创作本身更为艰难。因为这不再是平地起高楼的自由和顺遂,而是意味着对自我的省思与修正。然而,也正是在这一艰难的过程,创作者的天赋、不足以及爆发力、耐力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呈现。修改小说的能力可能由此具有“守业更比创业难”意义上的珍贵。
原宁辰的《李纨的夜晚》讲述一个艺术生毕业后走了一段人生的“歧路”之后重返校园,在参与饰演李纨的过程中回顾往昔,也不断重构内在的自我。这篇小说是在我开设的讨论课“小说修改”中提交的作品,我见过小说最早的版本,见过作品中最初充盈的不安、怨怼以及不得不被推进的妥协与释怀。从读者的角度讲,那已经是一篇完成度很高的作品,读小说可以获得的愉悦、痛苦、想象力、现实感在第一稿中已经基本被满足。然而,从任课教师的角度看,这篇小说内蕴着一种潜力,或者说,小说从内在生长出一条缝隙,隐微却切实地彰显着小说未被释放的能量以及可被拓展的空间,也醒目地提醒我小说人物与情节之间的某种生硬和脆弱。宁辰在课程的讨论中表达了自己的困扰,也虚心接受了课程中同学们的意见和建议。她也很幸运地获得了和李洱老师几次深度交流的机会。她的修改显然是有效的,相比于第一稿,小说目前呈现的状态更为流畅自然,从女主人公名字的修改到更多有关“夜晚”的心理描写,小说的“气韵”得到了显著提升。与此同时,小说与《红楼梦》的互文也更为细腻,尽管依然带有一点矫揉的痕迹,但主人公对“自我”的建构与认知有了更为合理的通路,也由此获得了历史的回响。对有一定创作经验的宁辰来说,写一个好故事、写好一个故事都不太困难,难的是“舍得”,舍得做减法,舍得在真实与虚构的边界坦诚面对情感与情绪的流动。现在呈现给读者的《李纨的夜晚》当然依然有缝隙,但作者也利用这一缝隙引入了光,梳理了作为原宁辰本人、《李纨的夜晚》的创作者、小说人物莫晚之间的相互关系,或者说,宁辰实现了与多重自我的一次艰难博弈。
和《李纨的夜晚》中流露出的淡淡伤感忧郁相比,徐思炜的《倒地的巨人》有着天真烂漫的气息。这篇小说的修改过程我没有直接参与,但仔细读了改稿会实录,可以从各位与会老师的发言中窥见小说原貌与最终版本间的差异。小说以孩童视角书写小男孩执着于救爷爷的故事,不少读者想必会发出“我也这么想过”的共鸣。然而,这篇小说讲述的故事和讨论的问题并非“童话”,其中饱含着对于生与死、责任与义务、赡养老人与抚养儿童等多种复杂的社会问题的触碰。由此,如何处理小说中小男孩杨智辰的“语气”、认知水平、人际关系就显得至关重要。参与改稿的老师们也都涉及此类问题,从最终的成稿看,徐思炜还是较好地把握了其中的关节,比如在智辰和爷爷关系的特殊性、智辰获取救爷爷的方法、小说的结尾、象征所指等等方面,终稿都做了比较大的调整,处理得更为合理。当然,《倒地的巨人》更为吸引人的可能是其中蕴藉的身为孩童全力争取却最终无可奈何的失落,这种情绪巨大而绵延,或许悄然构成了无意识的创伤,更有可能成为一种精神的底色伴随着男孩的成长,就像小说中反复提及的逐日的夸父,永远用力奔跑,永远无法到达。倒地的是曾经高大的祖父,何尝不是支撑童年的遥远而美好的神话与太阳。在这样的意义上,《倒地的巨人》和《李纨的夜晚》一样,在一步步认识、告别从前的自我,而在完善小说的过程中,思炜和宁辰想必都经历了“惊险的一跃”,从多重自我之间,也从现实与虚构之间。
(本文所评原宁辰作品《李纨的夜晚》,详见今日另一篇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