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在“小说家讲堂”

2023年4月18日，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阿来走进北京大学，在“小说家讲堂”的课堂与同学们分享写作经验与思考。本次讲座也是第三届北京大学王默人-周安仪世界华文文学奖系列讲座活动之第二讲。

主持人李洱教授向大家介绍道，作为一名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也是一名以汉语作家的身份进入世界文学史的中国作家，阿来在有关地域性、种族与个人经验的书写上有着十分可贵的警觉性，同时具备广阔的文化视野。他的作品如长篇小说《尘埃落定》《云中记》、非虚构作品《瞻对》等，都从个人经验出发，带有强烈的地域文化色彩。在李洱看来，阿来的写作既能直面他的同胞与种族，呈现出地域性文化在与主流文化的交流中所面临的诸多困境，也能通过不同的叙事方式与叙事视角挖掘其中的普遍性，表现困境中人们的共同诉求。在全球化的今天，在东方与西方、北方与南方互为“异域”的情境中，这样的写作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李洱教授向同学们介绍阿来的写作

阿来的演讲题为“地域性写作：双重困难或双重可能性”。在阐述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前，阿来首先对“地域”与“地域性”的概念进行了深入的解析。在他看来，地域的概念是不言自明的，例如山脉、河流、雪山、森林。任何人、任何故事，都必然发生在一定的空间之内，那种空间便是地域。但地域性是被建构出的概念，具有丰富而复杂的文化意义。阿来表示，地域性这一概念在五四之后才真正出现，与世界文学的概念息息相关。不同于单纯的地理环境，地域性包含了居住在此的人群的历史。不同的历史形成不同族群的文化，进一步导向语言、习惯与生产关系的多样性。在地域这样的当代文化空间中，不同的族群具有多面的文化差异，却又不彼此孤立，永远处于相互影响与相互交流的动态过程之中。因此，对作家来说，呈现地域性就是要建构出地理空间与人的关系，提供一种有关族群生活与族群命运的认知。

在这种情况下，地域性写作的双重困难或双重可能便出现了，阿来将其总结为外部的东方主义与内部的东方主义。所谓外部的东方主义，指的是中心地带对边缘地带、相对主流的文化对其他文化的想象。就像西方人研究东方时，无论在学术上，还是在艺术表达上，往往都会带有先入为主的、基于自身立场的构想和期待，一方面走向浪漫化，一方面则走向妖魔化，最终导向对自我的确认。处于中心城市的人们想象西藏、拉萨等边缘地域时，同样也有着过度浪漫化、风情化的东方主义式偏差。受外部的影响，内部的东方主义就成为了书写地域性的第二重困难。当外界用想象性的眼光来判断与要求作家时，有些作家便会主动校准自己的视角与表达，从而适应和迎合受众的标准，在自身的内部形成同样的东方主义倾向。这种现象在地域性或乡土性的写作中非常普遍。

阿来回忆道，80年代他给杂志社投稿，就常常遇到这样的困境：编辑经常要求他在文章中加入更多有关山川景色或地方风俗的描写。但他坚决不做修改，始终与这样的观念进行斗争。阿来指出，在今天的地域性写作中，努力克服外部与内部的双重困难，不被预设的想象所左右，是非常重要且艰巨的任务。尤其当市场与消费主义兴起后，大众对乡村、对边远地区的期待与想象令这种抵抗变得格外不易。当作家尝试揣摩市场的需求，进行主动的适应时，他便会丧失对真正的文化、经验与生命的感知。但最后，阿来表示，巨大的困难带来的是同样丰沛的可能性。只要作家对这两类东方主义倾向持有充分的警惕，突围就有可能发生。在绝不降低小说审美原则的基础上，对地域与历史的真实性展开深入的挖掘，有限制的地方便有突破的可能性。

刘震云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改编电影海报

最后，刘震云向同学们提到“幽默”这一小说气质。刘震云的小说以幽默语言著称，他认为最好的幽默就是故事结构与人物结构背后的“道理的幽默”，虽然这种幽默感时常挟带着深重的苦难。他的小说《温故一九四二》以一次大旱灾为题材，这次旱灾造成超过300万人死亡，但政府统计的数字只有1284人。有关这次灾难的事实和记录透露着一种黑色幽默的气息，但其中内涵远非“幽默”二字所能概括，一大一小两个数字背后传达出“对恐惧的遗忘是一种更深刻的恐惧”的哲理。刘震云从故事结构、人物结构入手，编排小说布局，令小说从人性和灵魂的缝隙中透露一丝冷风，达成了喜剧与悲剧互为底色的艺术效果。事实上，“喜剧往前一步就是悲剧，悲剧往前一步就是喜剧”，这种带有辩证意蕴的、残酷的“冷幽默”，是刘震云在小说文本中处理文学与哲学关系的重要方式。

同学们举手与阿来进行课堂互动与交流

讲座结束后，李洱教授感叹道，罗兰·巴特曾把从事文化工作的人分为两类，即神父与艺术家。对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三个品质是警觉、智慧与脆弱，而在这三种品质之外，阿来所展现出的面对困境的勇气同样至关重要。同学们深受感触，纷纷举手与阿来先生进行互动与交流。阿来就其作品《尘埃落定》的翻译是否带有东方主义想象、如何在同质化的生活中处理地域性、如何看待地域性与民族性的关系等问题做出了详细而耐心的回答。阿来先生的讲座充满智慧的光芒与思辨的色彩，给同学们带来了深刻的启示，本次讲座在热烈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讲座后，同学们纷纷请阿来签名

撰稿：谢欣玥

摄影：陈晓彤